学生:成都市大邑中学初一·10班学生、现场听课老师
教师:李镇西
时间:2020年10月28日上午
地点:成都市大邑中学
记录:马文琴、杨璐、兰静
第一课时
还有十来分钟才上课,我提前走进教室,学生们已经坐好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教室,除了坐着48名学生,旁边还密密麻麻地坐着150多名“慕名”前来听课的老师。
这是大邑中学初一·10班的孩子们。每一个孩子的桌上都放着一个名牌,这是他们细心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邓茜媛,为了方便我上课抽学生提问而制作的。
我看见前排一个女孩的名字叫“李子燏”,“燏”这个字我不认识,便问她读什么,她回答读:“yù。”
我又看了好几个学生的名字,都有我不认识的字,如“莼”“嵛”等。问他们,他们都告诉我了。
我乐了:“今天来到大邑中学,我又认识了好多字。”
说着我拿起名牌,对听课老师扬了扬,说:“估计好多老师也不认识这些字。今天长知识了!”
然后我指着邓茜媛老师,问同学们:“知道我与你们邓老师是什么关系吗?”
大家回答说:“她是您的学生。”
“嗯,原来邓老师都已经给你们说了。对的,是师生关系。”我说。
然后我追问:“那你们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学生一下愣住了,好像没反应过来。
我解释说:“她是我的学生,你们是她的学生,那你们又是我的什么呢?”
邓老师在旁边插话提醒:“再传弟子。”
我说:“邓老师是我的徒子,你们又是邓老师的徒子,那你们就是我的徒孙!那你们和邓老师都是我的……”
学生一边笑一边大声说:“徒子徒孙!”
听课老师也笑了起来。
我继续说:“我刚才在路上就问邓老师,我说,茜媛,你现在带的这个班的学生喜不喜欢你呀?她说,你去问学生吧!好,那我现在就问大家,你们喜不喜欢邓老师啊?”
“喜欢!”学生异口同声。
我说:“嗯,我知道你们在这样的场合不可能说不喜欢。”
全场又笑开了。
“那我就要问具体一些,你们喜欢她什么?谁来说一下?”
一时没人发言。
“看来你们刚才说的全是假话……”我故意这么说,可话还没说完,一个男生举手了。我便说:“好,请那位同学来说一下。”
他站起来说:“喜欢邓老师的文采,她在上课时总能讲到很多相关的课外知识,还能延伸到其他的书籍和文学方面的知识。”
又一个男生举手了:“嗯,还喜欢她的责任心。我们犯错的时候,她总会说一句:‘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没有教好。’这句话让我们很感动,这就是邓老师在教我们时候的责任心。”
我说:“从你的发言中,我发现你受她的影响,都很有文采了。”
大家笑了起来。
这时候,我的左眼流泪了,赶紧用纸巾擦了擦。
然后,我声明说:“我刚才擦眼泪不是被你感动了,是眼睛有问题。最近我的左眼老爱淌眼泪,所以我今天上课可能随时要擦眼泪,你不要误以为李老师太容易被感动,不停流泪。但是呢,我的确被你们对邓老师的评价感动了。还有补充的吗?”
又一个同学举手了:“邓老师很爱我们,但对我们的要求也很严格,我喜欢她。”
我说:“是的,邓老师在我身边工作了两年,我感觉她是她们那个年龄段里面少有的有才华的人。文章写得特别棒,人也特别好,善良,有爱心。”
稍作停顿,我继续说:“这是第一个问题。刚才我又问她,你的课上得怎么样啊?学生喜不喜欢啊?她还是说,你问学生嘛!好,那我现在就问大家,她的课上得怎么样?”
学生沉默。
我说:“这个没人回答了,那说明她的课大家都不喜欢。”
结果,大家马上齐说:“喜欢!”
我说:“不对,怪我问题没有问好,我问大家喜不喜欢她的课,等于是把答案送到你们嘴边了,你们很难说不喜欢。那她的课究竟上得怎么样?能不能给我讲几句,她的课都有什么特点啊?都跟小学的课有什么不同呢?”
一个叫唐梓茜的学生说:“我觉得邓老师的课幽默风趣,代入感很强。”
我说:“哦,幽默风趣,可我还没有发现过她幽默呢!你请坐。其他同学还有补充吗?这样,你们若给她打分,打多少分?以一百分为满分,打多少分比较合适?实话实说。你们不要看她的脸色,看我的脸色,呵呵!”
学生一时沉默,好像在想。
“这样吧,觉得打100分的举手!——嗯,没有,没关系的,反正现在邓老师不在——哦,她在的。”
大家哄堂大笑。
“打90分的举手——哦,多数同学都举手了。但有同学在看别人,别看别人嘛,你自己觉得打多少分是你自己的事。”
我又问:“打不及格的举手——没有。嗯,大多数同学给邓老师打90分,90分已经很高了。我今天上课争取和她的距离不大,或者争取和她缩小距离吧!”学生都笑了。
停了停,我问:“邓老师向你们介绍过我吗?我叫什么名字?”
学生们说:“李镇西。”
“对,我叫李镇西。”我一边说,一边把我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我的字有没有你们邓老师写得好啊?”
学生们都说:“有!”
我乐了:“我看有同学一边回答一边看邓老师的表情。”
大家又笑了。
我说:“我不会写正楷字,我知道跟你们这些小朋友上课应该写正楷字,一笔一划,但几十年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写。不敢说我的字比邓老师写得好,但是我写得比她流利一些。”
写完名字,我转过身,对大家说:“我还是要说几句心里话,本来今天我只是给我们工作站30多位老师上课的,很随意的,说上就上。结果呢,来了那么多的老师听课。我觉得有点不好。因为他们带着期盼,是来听所谓‘著名特级教师’的课,他们希望看到‘亮点’‘高潮’‘精彩纷呈’……然后回去说,哎呀,今天听李老师上课,真是一次难得的享受!可是,今天他们会失望的。”
我突然提高声音:“同学们,我们今天一起来上一堂让他们失望的课好不好?”
学生们也大声回答我:“好!”
“嗯,同学都说好,但我估计有同学是习惯性地随大流顺口说出来的。”我说,“那么,你们觉得我的意思是什么?你们要想一想,李老师说要上一堂‘失望的课’是什么意思呢?”
有学生说:“你说的反话。”
听课老师笑了起来。
“嗯?‘说的反话’?那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上得非常精彩是不是?”我问。
大家又笑了。
我继续问:“还有没有其他理解,我为什么要上一堂让他们失望的课?”
说着,我转身对着听课的老师:“那老师们呢?你们怎么理解?你们既然来了,论年龄嘛,我也把你们当我的学生辈。我这话也不客气啊,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就是我的学生,我上课你们也要参与的。有没有老师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为什么要上一堂让你们失望的课?请老师回答一下。”
没人回答。
我对老师们说:“老师应该示范一下,你们都应该积极踊跃的参与今天的课堂。”
老师们们依然沉默,有的甚至悄悄埋下了头,像是生怕被抽到。
我转过身又面向学生:“你们看,他们怎么表现的?”
我继续转身,再问听课老师:“有没有老师理解我为什么要上一堂让你们失望的课?”
还是没老师回答。
“什么意思啊,知不知道啊?”我问,然后我自问自答,“不知道,是吧?”
“好,是这样的,”我走向学生,“本来我想上一堂随意的课的,可是……哎,同学们,你们上过公开课没有?”
大家齐答:“上过。”
“那你们说,上公开课和平时的课有什么不一样?”
有学生在下面小声回答,声音有点犹豫。我说:“我没听清楚,没关系,大声说,有什么不一样?”
一个学生说:“上课的老师是我们没有见过的。”
“老师没有见过的?哦,就是没见过的老师来给你们上公开课,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点头。
“是的,有时候上课老师不一样,但很多时候也是一样的。是吧?那么,公开课和平时的课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呢?”我继续问。
一个学生说:“上公开课的时候,老师比较温柔、生动、慈祥。”
听课老师笑了起来。我明白他们为什么笑,大概是在想,那平时老师上课就不那么温柔、生动、慈祥了吧!
我问:“还有没有同学补充?噢,你说。”
她站起来,说:“后面会坐很多老师,气氛压抑。”
“是啊,你们平时敢举手,上公开课不敢举手了。”我说。
又一个男生举手了,我鼓励道:“咱们这位同学好勇敢,你说。”
他说:“举手的同学变多了,都想表现自己。”
我说:“刚才那位同学说同学们不敢举手,他说同学们敢举手。就像这位发言的同学,就敢举手发言。嗯,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没人回答了。
我说:“这个……李老师本身不想上公开课。来了这么多人,大家就很压抑。本来我跟邓老师说,就在教室里面上,那样才很自然,一切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邓老师变成男的了,显得老一些,还没有邓老师那么漂亮。呵呵!”
学生们也笑了。
“可邓老师说,教室里坐不下,有听课老师。我说,坐不下就站着嘛,老师就站着后面听课,关键是要你们自在,让他们不自在。没坐的,然后他们就会趴在窗口上听,这样也显得我‘生意’很好。”
学生们又笑了。
我接着说:“后来他们说不行,给我安排在,在……你们学校有个小礼堂是吧?当时给我们设计的是在台子上上课,下面的听课老师就是观众,咱们真的是在表演了。我说,绝对不行!如果这样,我就不去了!最后放在这儿,大教室。结果还是不自然。没关系,环境不自然,我们自然一点就好了。”
学生们微微点头。
我问:“你们知道我今天要上什么课文吗?”
大家摇头。
我很得意地说:“我就想给你们一个突然袭击,让你们事先不知道我讲什么。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个阿凡提的故事,“哎,你们知道阿凡提吗?”
学生们说:“知道。”
我开始讲了:“阿凡提有一次去演讲,下面黑压压的一大群听众——当时很多人,哎哟,阿凡提来了,都是他的粉丝呢,得来看看。阿凡提问大家:你们知道我讲什么吗?所有人回答,不知道!他转身就走了。说,我给不知道我讲什么的人讲什么呢?还讲什么讲?他转身走了。过了不久,阿凡提第二次又来了,依然是黑压压的听众。他又问:你们知道我讲什么吗?下面的人心想,上次我们说不知道,把他给气走了,于是便说,知道!你们既然都知道,那我还讲什么讲!阿凡提转身又走了。”
学生大笑。
“阿凡提第三次来了,他继续问粉丝们,知道我讲什么吗?同学们猜,他们会怎么回答,或者说,他们怎么回答阿凡提才不走?你们知道吗?哎,那个同学举手了,好,你说。”
“一半人说知道,一半人说不知道。”他说。
“哟!你是看过这个故事呢,还是现在自己想出来的?”
他说:“我现在自己想的。”
“哈哈,你的智商120啊!”我夸他。
“但阿凡提又走了,他说,我不讲了,知道的给不知道的讲,不就行了吗?”
学生们又笑了。
这时一个学生在下面小声说,“你讲了我们就知道了。”
我说:“对,他们应该这样回答,你讲了我们就知道了!好,同样的道理,今天我讲了你们就知道了。”说着,我拿出一叠资料,“这是今天上课的课文,请熊安妮同学帮我发一发。”
我把资料递给第一排离我最近的一个女生,然后我也抽了一张出来,“今天我就带了这一张纸来,这篇是张晓风的一篇散文——”
我一边说课文题目一边板书:“春之怀古”。
我说:“这是一篇教材外的文章。平时上课,说实话,老师有更多的教学资源,比如有教参,而你们什么都没有,只面对一篇课文。这是不平等的。那么,今天我希望平等一些,我没有教参,你们更没有教参。我也没有要你们预习,原本想让你们预习的,后来想算了,预习会加重你们的负担,本身作业就够多了。那我们就现场同时一起阅读,我和同学们就在同一起跑线上走进课文。哦,当然,其实也不平等, 为什么呢?我的阅历比你们丰富一些,知道的也多一些,比如我就知道作者张晓风,那有没有同学知道张晓风是谁的?有没有知道的?”
一个叫“徐祥钦”的同学举手了。
“好,你知道,你真是了不起。你说一说张晓风是谁?”
“是一个散文家。”
“你从哪知道的?”
“我学过她的课文《我喜欢》。”
“什么时候?在哪里?”
“我小学的时候。”
“非常好,请坐下。刚才我说了,我的阅历比你们丰富,我的理解可能比你们深刻一些,但是你们也有比我强的地方,因为你们的年龄,所以你们的思维比我活跃,想象力比我丰富,你能够以你们的童心,读出我没有读出的地方,这是你们比我强的地方。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就扯平了。”
就这样,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开始上课了。
“读一篇文章,怎么读呢?”我提了一个很朴素的问题。
本来这里,我曾想过要让学生们讨论:“怎么读一篇文章?”但想到刚才闲聊的时间太多了,我临时决定取消这里的讨论,直接自问自答,“拿到一篇文章,首先我们会先读一遍,读的过程中我们就发现有不认识的字、词,我们就会查一查,是不是?”
学生们点头。
“我们读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联想。比如,昨天我读到一本哲学书,是波普尔的书,我一边读一边会自然而然地有许多联想,联想到我读过的类似的书,联想到我的生活体验,等等,有时候会产生共鸣。同时,我们读的时候,有时还会发现一些句子不懂——咦?他为什么这样说、这样写呢?于是,我们就会思考,就会和身边的人讨论,这就是很寻常的阅读经过。那我们今天也这样,先读一读,可是呢,今天没有带工具书,那就彼此交流一下,你不认识的字词,可能他认识,就这样交流一下。完了之后又来讨论,你觉得哪个地方特别有感觉,特别感动?哪里没有读懂?这个句子该怎么理解?等等,我们今天就这样上课,好不好?”
学生们说:“好!”
我说:“那现在就开始读吧!先自己读,读的时候很自然地拿起笔勾画,读完之后我们就请同学起来读,如果有必要,我读也可以。”
学生开始读,越读越大声。
我在黑板上板书:读一读、查一查、聊一聊、问一问。
几分钟后,声音渐小。大家读完了。
“读完了?那读的时候肯定有同学发现有不认识的字,现在交流一下,哪些字?”
一个学生举手:“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我想走访那’什么的‘在湮远年代中的春天’,那两个字我不认识。”
我明白他说的那两个字:“这两个字我当然知道,但你们知道怎么读吗?谁知道?哦,没人知道。不知道没关系。邓老师知道吗?”
邓茜媛老师说:“chí chú。”
“no!你读错了,应该读zhí zhú。”我对大家说,“自己把音注上。
我一边板书“踯躅”,一边说:“什么意思?就是犹豫,徘徊不定。好,这个字解决了,还有什么字不认识?”
一个学生问:“第一自然段的第二排,那个山什么?”
“山什么?嗯,这个字谁认识?”
有一个学生说:“山麓lù。”
我说:“什么是山麓呢?半山腰的坡一直到山脚,也可以说山脚。嗯,还有吗?”
一个学生问:“第三自然段的最后一排,春天有如什么旗鲜明的王师?”
我说:“旌旗jīng。旌旗就是古代打仗常用的一个旗子。我们看舞台上的古装戏,打仗出征有许多旗帜,那个旗就是旌旗。还有吗?”
一个学生问:“第三自然段,‘满塘叶’什么?
有学生说:“读黯àn,满塘叶黯。”
我肯定道:“对的,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还有吗?”
一个学生问:“最后一句那里,什么远?”
我解释:“yān湮远。‘湮远’就是久远的意思。”
这里疏通生字,我想过让学生以甲问乙答的形式彼此互助解决的,但时间很紧,没有必要把时间耗费在这没多少思维含量的问题上,所以我也就不刻意展示“学生自主”而由我自己代劳了。这是一种实事求是。
我继续问:“这些是不认识的字,还有不理解的词吗?同学们有哪些词不理解?这位同学举手了,好,你说。”
那个学生说:“浑沌无涯。”
我解答:“你想问浑沌无涯是什么意思,是吧?浑沌就是模糊,迷糊,不太清晰。无涯就是没有边际。我们可以形容早上的雾,好大一片,浑沌无涯。”
说完了,我又问:“还有吗?没有了,是吧?那我这里问几个问题,第二行,什么然啊?”
学生回答:“澌澌然。”
“好,大家都会读,那么‘澌澌然’什么意思?你们都没有提啊,说明都懂了,是吗?说实话,我读这篇文章的第一个障碍就在这。什么叫‘澌澌然’?”
没人回答。
我说:“本来应该通过查字词典解决的,但今天没有办法查字典,那还是我说吧。‘澌澌然’,这是一个象声词,水融化了流淌下去的声音,很细小的。”
学生没问这个词,但我觉得有些词他们以为懂了其实没懂,我必须挑明。所以我继续问:“第二段,一只小羊在什么草的时候?这个字读什么?你们看这个字,啮,读niè。这样的字最迷惑我们,以为懂了,其实不会。啮,就是吃的意思。其实它的含义还是比较具体的,就是用啮齿磨那个食物。当然,我们完全可以简单地理解啮草就是吃草。好,就说这些吧,我们平时阅读就这样,阅读的时候发现一个字不认识,自然就会去查……”
我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只举起来的手打断。
邓茜媛老师说:“我要一洗刚才的耻辱。我刚才的确把“踯躅”读错了,是因为我把另一个词和它混淆了——踟蹰,踟蹰和踯躅意思相近,都有犹豫、徘徊不前的意思,而且它们字形也很相似,都是足字旁,但它读chi chu……
我将这个字板书在黑板上,说:“邓老师的意思就是说,踟蹰同踯躅,意思相同,读音不同。我建议同学们下来把这个词认真查一查,好不好?”
学生说:“好。”
我说:“嗯,这就叫做做学问。严谨。”
字词疏通了,我说:“接下来,我们来读文章,我呢是想请同学读。那你们说,是请哪个人起来单独读,还是一起读?”
学生们说:“单独读。”
“单独读?那你们想请谁读啊?”
在学生的推荐下,几名学生分别读一段,我也安排学生齐读两个段落。
读完后,我让学生互相评论,并指出读得不太好的地方。有同学说:“‘旌旗’的‘旌’没有读对。”我说:“刚才那位同学,‘仓颉’的‘颉’没读准,应该读jié,当然也可能我听错了。”
我让学生说一说,刚才谁读得好?
学生说:“第一位同学。”
我问:“好在什么地方?”
学生说:“流利,流畅,没有错别字,而且抑扬顿措。”
我继续问:“那其他同学读,你们觉得有什么不足的?”
后排的一个男生说:“他们在读的时候语速有点快,没有停顿。”
我说:“是的,我就想说这个。来,我们握个手,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咱们俩这么有共鸣啊!”
同学们笑了。
我继续说:“他们的阅读有个共同的弱点,读快了啊,韵味就出不来了。但也不是说非要读慢一些,自然一些就行。”
我重新拿起课文:“我倒是想给你们读,但是又怕你们不愿意……”
全体学生说:“愿意!”
“但时间关系,我只能读一段。你们帮我们选一段吧!”
学生说:“第二、三段。”
我说:“好的,读两段,那我读完了,还得让听课的老师们读一读。你们给他们选,让他们读两段。”
学生说:“读第四、第五段。”
我说:“好,这样吧,第一段我们全体一起读,最后一段也一起读。那么老师们找到你们要读的段落,不能比同学们读得差啊!好,我先起个头——‘春天必然是这样的……”,起!”
学生开始朗读——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从绿意内敛的山头,一把雪再也撑不住了,噗嗤的一声,将冷面笑成花面,一首澌澌然的歌便从云端唱到山麓,从山麓唱到低低的荒村,唱入篱落,唱入一只小鸭的黄蹼,唱入软溶溶的春泥——软如一床新翻的棉被的春泥。
我接着读——
那样娇,那样敏感,却又那样混沌无涯。一声雷,可以无端地惹哭满天的云,一阵杜鹃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鹃花,一阵风起,每一棵柳都会吟出一则则白茫茫、虚飘飘说也说不清、听也听不清的飞絮,每一丝飞絮都是一株柳的分号。反正,春天就是这样不讲理,不逻辑,而仍可以好得让人心平气和的。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的:满塘叶黯花残的枯梗抵死苦守一截老根,北地里千宅万户的屋梁受尽风欺雪压犹自温柔地抱着一团小小的空虚的燕巢。然后,忽然有一天,桃花把所有的山村水廓都攻陷了。柳树把皇室的御沟和民间的江头都控制住了。春天有如旌旗鲜明的王师,因为长期虔诚的企盼祝祷而美丽起来。
听课老师读四、五自然段——
而关于春天的名字,必然曾经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在《诗经》之前,在《尚书》之前,在仓颉造字之前,一只小羊在啮草时猛然感到的多汁,一个孩子放风筝时猛然感觉到的飞腾,一双患风痛的腿在猛然间感到舒适,千千万万双素手在溪畔在江畔浣纱时所猛然感到的水的血脉……当他们惊讶地奔走互告的时候,他们决定将嘴噘成吹口哨的形状,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音来为这季节命名:“春”。
鸟又可以开始丈量天空了。有的负责丈量天的蓝度,有的负责丈量天的透明度,有的负责用那双翼丈量天的高度和深度。而所有的鸟全不是好的数学家,他们吱吱喳喳地算了又算,核了又核,终于还是不敢宣布统计数字。
全班接着齐读,直到结尾——
至于所有的花,已交给蝴蝶去数。所有的蕊,交给蜜蜂去编册。所有的树,交给风去纵宠。而风,交给檐前的老风铃去一一记忆一一垂询。
春天必然曾经是这样,或者,在什么地方,它仍然是这样的吧?穿越烟囱与烟囱的黑森林,我想走访那踯躅在湮远年代中的春天。
老师们在读第四段时,我临时有一个小创意,我给学生们说:“一会儿老师们读到‘用一种愉快的耳语的声音来为这季节命名’时,大家一起读‘春’!”
遗憾的是,因为老师们朗读的声音比较大声,多数学生都没听到我的建议。所以读到那里,只有几个学生和着老师们读“春”。
全文读完了,我评价道:“很好,我说的是配合很好。除了我读的时候有一个地方结结巴巴的以外,你们都比我读得好。尤其是听课的老师啊,他们配合得非常好,但是他们的声音没有你们好听,因为你们是童声嘛,多好听的声音啊!另外,坐在后面的有些老师也要挨批评,他们开始没有读的。我一走到他们面前去,许多老师就开始读了。”
全场大笑。
“其实文章可以反复读,越读越有味,但我们今天就不读了。我要提一个问题——听课的老师一起思考啊!”我说,“ 这个问题就是,一篇文章怎么才算是读懂呢?这就是我今天问的问题。大家想一想,再说一说,听课的老师也想一想啊!”
全场一下沉寂起来,大家都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我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先抽谁呢?”
一个学生举手了:“读懂了,就是将文章字面的意思和字面背后深层的含义弄懂了。”
我说:“恭喜你答对了,加十分!呵呵,这个问题没有唯一的答案,其他同学可以继续回答。”
另一个学生说:“就是把每一处作者要表达的心情、感触,都揣摩透了,将自己的感觉带入作者在写这篇文章的思绪,能够将作者的感情透露在自己身上,理解作者写这篇文章时的感情。这叫读懂了。”
我说:“嗯,对的,读懂就是带入自己的感情。”
有一个学生说:“读懂就是能够理解题目,因为题目就是文章的眼睛。理解题目,就是理解这篇文章的大意。还有看它的开头和结尾,开头是它故事的开始,是起因,而结尾是它感情的升华,所以看开头和结尾也可以读懂这篇文章。还有就是用心去读,找这篇文章的共鸣之处。”
我评价道:“你讲的是怎么读懂,也就是通过什么方式去读懂,这是对的。我问的是,得到怎样的结果算是读懂了呢?”
我问听课老师:“你们读懂了吗?老师们谈一谈,什么叫读懂了?”
老师们沉默。
我对学生们说:“你们说,请哪位老师来回答?”
学生们指着邓茜媛老师:“邓老师!”
我笑了:“我也这样想的,抽邓老师回答。请,邓老师!”
邓茜媛老师说:“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觉得读懂不仅仅是把作者他想要说什么给读出来就行,这只是浅层的;因为还有很多是他没有说出来或是说不出来的,你要用自己的心去体察,去感受那文字里面流动的情感,流动的意绪,读出一种共鸣感。”
我说:“邓老师的意思和刚才那个同学相似,都说到‘共鸣’。有共鸣就叫读懂了。对的,我也这么认为。但我要做个补充。什么叫读懂了?我有八个字:读出自己,读出问题。这就叫读懂了。”
我将这八个字写在黑板上:读出自己,读出问题。
我解释道:“读出自己,就是读出了自己的情感,读出了自己的生活,所以读出自己叫‘共鸣’。比如,我们看一个电影会流泪,因为电影的内容让我们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某段经历,或自己的某些情感。读出问题,就是读出不理解的地方,包括我们的质疑,为什么这样写、这样说?可能有人会说,读懂了怎么还读出问题了?是的,恰恰是读出问题才是读懂了。你给我一本《天文物理》,我一窍不通,我是提不出任何问题的,这只能说明我没读懂。而今天这篇短文,可能会有很多问题,读出问题也就是说明我们在思考。”
我停顿了一下,让学生消化我这个观点。教室里出现了沉默。
然后我说:“现在我们再读,先读出自己,或者说,你觉得特别亮眼、特别感动的地方,或者是你不理解的地方,一边读可以一边勾划,然后可以和同伴交流分享,我觉得哪里好……哦,好像下课了吗?好吧,你们休息一会,下节课我们就来交流讨论。”
(未完,待续。根据现场录音整理。感谢马文琴老师、杨璐老师和兰静老师协助我整理这篇课堂实录。)